每到周末,我都會挑選某段時間回家,或許是星期五晚上到星期六白天,也許是星期六晚上到星期天下午。從地下室慢慢的一層一層樓往上走,身上背著帶有解剖學課本的書包,以及厚重的電腦,忽然有一種錯置感強烈的搖動著我。彷彿我還是大一大二孩子,天天沒事在學校待到很晚,然後再把所有的家當(學校的老師跟同學總是這樣子戲稱我手上三到四袋的上課必需)一路搬回家。
但我不是,還沒來的及按門鈴。老爸就「咚」的已經走到門口準備開門了。
許久不見母親,她最近開始打禪。我常常在想,究竟在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他是怎麼過的。弟弟自從七月跟著我一起搬出家,卻是坐上往台北的火車去念大學之後。我總覺得母親應該有種頓時遺失兩個兒子的感覺。平常日子分配給我們的時間就此多了起來,而躺在我跟我弟的空房,陽光從窗戶照射下來,覺得炎熱卻不感到溫暖。我想,數算多餘的時間總是令人心煩。我看得出我回來給她多少安慰。
談話其實也有點言不及義,我說著我平常會說的,自以為正義凜然且政治正確的話語。老媽不管,她隨口回隨口應。叫我要好好珍惜政府養育我們的恩惠。我正要反駁,她一手湊上來,說我的領子皺了,又說我最近還是駝背。
我搖搖頭,套句朱自清的話,我真是聰明過頭了。
其實醫學系的生涯並不好走,大三開始,真正面對醫學之路,每天都有讀不完的書,即使所有時間都拿來念書仍然不夠。班上的朋友們不斷說很不想念好想玩,結果每個出來成績都非常的高。我常常會感到苦悶,光是唸書就佔掉我大半時間了。前一陣子女朋友還在跟我抱怨,是不是真的選擇了一個會離家人與所愛好遠好遠的職業。我苦笑,嘆氣。或許很多人的生活都是這樣子吧,說得雲淡風輕。
隔日一整天,坐在沙發上看一本關於創意的書。當天要交的報告。母親不斷地進進出出,時不時準備午餐,然後跟我聊天,問我在租屋處會不會冷,要不要多帶幾件衣服。又說廁所要記得洗,不要發臭。如果有霉味的話要記得開門通風。轉台轉到新聞台,是台北市長選舉新聞,母親聽完之後只問,柯文哲是不是感冒了。
我沒回應,我覺得這沒什麼好講的。不重要。
母親幽幽的說,她還記得我讀小學的時候都會很興奮的跟她一直聊天。當時每天都要去買「天然」
我打岔道,現在想想那個綜合果汁可真的不怎麼天然。
母親繼續說:「老闆娘都會說,你們兒子真的都好愛跟你講話喔。」頓了頓,又有點感傷的說,有些時候想到這些事情都會覺得好快樂。
我靜默無言,繼續看書。
晚上來租屋處之前,特地跟正在開住戶大會的母親道別。母親再度問我說有沒有帶厚外套。我說有,別擔心。啊自己在外面要小心一點啊,好。騎車小心一點,好。要吃的好一點啊,好。要常回來啊,我靜默了一下,好。想的卻是家裡我那間寬敞明亮的房間。
韓寒填詞,宋冬野作曲的《平淡日子裡的刺》當中有這麼幾句:
生活是這樣子 不如詩/ 轉身撞到現實 又只能如是/ 他卻依然 對現實放肆/ 等著美麗的故事 被腐蝕/ 最後的好夢 漸漸消失/ 放下玩具 舉起雙手 都沒有微詞
我常常會認為自己是沒有愛的人,在生活之中有很空虛的一環,無痛無覺。一切都是人工的所以無害。但是回家的路上卻不斷的想,好希望自己現在不是學生的身分。我知道父母都正在老去了,他們的步伐已經漸漸不穩,也很容易喘。偶爾會有一些很令人擔憂的症狀,去年七月住在隔壁的姨丈也因為心臟病過世。我想到我表哥,有點心慌。我還沒準備好面對沒有父母的世界。
我很希望自己可以多陪老爸老媽一點,我很希望自己不是學生不用再去被這些狗屁倒灶的解剖構造組織切片生理病態,我很希望自己有本事可以用有效的時間處理好最多的事,我很希望自己可以時時刻刻都感受的到愛。
之前在臉書上看到幾個很敬佩的臉友都回家去盡孝道了(不能生孩子的那種),詩人羅毓嘉很招搖的幫老爸買了台腳踏車,說是給老爸的玩具。我想了想,我可以給父母的也只剩下陪伴。可是就連每周回去陪爸媽聊天都還有時間的限制。
我在我的窄狹的租賃套房想著,我大概是世界上最不孝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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