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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11.15

慢性發炎──La loi du marché

  「血管擴張了,白血球與血小板都來到了,修補與破壞同時進行,發炎與傷口纖維化同時發作。異物仍然在那裏,但身體學會在有限的恨意之下與之相處。」──慢性發炎定義


  La loi du marché直翻成中文是「市場機制」而中文翻譯則是取自於柏拉圖所言,「衡量一個人,端看他擁有權力時的所做所為」。但是與其說電影要傳遞的是這個,我倒是有不同看法。
 
  先從鏡頭使用來看,從頭到尾鏡頭的使用幾乎如出一轍,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第一次抓到店內員工把客人不要的優惠券拿走的時候,她宣稱,「我丟在垃圾桶了。」,當時主角Thiery用無線電通知同事,要他去她的垃圾桶找找看有沒有東西,然後所有人就停留在畫面裡,一直等,一直等。縱使畫面看似非固定,但是時間就是這樣流逝下去。事實上,這部電影幾乎都是這樣子的長鏡頭。Thiery找工作、Thiery貸款、Thiery面試、Thiery學跳舞、Thiery跟大家一起歡送資深員工退休,幾乎全都是這麼回事。超級長的鏡頭,幾乎要讓人厭煩。
 
  這樣長的鏡頭,應該是有他的用意,在我看來,相較於一樣喜歡用長鏡頭的其他導演,這部電影的長鏡頭應該是較好理解的。那是相對於人生的一個長度,一個叨叨絮絮的無意義的鏡頭,但是卻又無法迴避。如果你試著窺入了那樣的影像,除了痛苦之外,你還會發現,這並不是全部。因此這樣的長鏡頭,幾乎是把在社會縫隙中找尋生活,那種凝滯的、無法動搖的痛苦給等比放大了。
 
  而至於電影名稱這樣翻,我覺得並不是非常妥當。影評Ryan Cheng(一個我非常敬佩的影評,著有《台灣電影愛與死》一書)認為,「電影的前半段是男主角四處求職,被人衡量的過程。電影的後半段,男主角找到了賣場保全的工作,換成他衡量別人,來來往往的顧客,以及收銀台的員工。前段與後段,透過男主角身份的轉變,達成形式上的對稱,也進行了立場上的辯證。男主角當上保全,並非意味就等同於與管理階級平起平坐,相反的,對他來說這近乎一種恥辱的立場轉換。他成了某種共犯結構,就像當初那些看不見他的委屈不願貸款或給他工作甚至譏諷他的人一樣。」
 
  我的看法大致上同意,但是我更寧願這麼去想,電影當中,Thiery的身分其實一直都沒有變。他看似當上了保全,可以去監督其他人而握有權力。但是對我來說,他並沒有進到那個共犯架構的權力圈裡。他只是那個權力圈伸出來的一個小小觸角。他並沒有決定任何事情的權力,像是遇到一個與他差不多可憐的老人竊取新鮮肉品時,他沒有權力阻止同事把他送到警局。他所能做的,其實都只是工作。將竊盜的顧客、貪小便宜的店員抓出來而已。
 
  人力資源部主任、面試的主管、不負責雇用只負責做培訓的主管、建議Thiery拍賣房子的銀行行員、剪取優惠券的店員、偷刷自己卡的店員、盜取食品的顧客、聲稱自己是軍人,偷充電線又沒帶身分證的客人、有個算是美滿(兒子可能是小兒麻痺)家庭的男人、失業的人、沒工作的人、死亡的人,電影中幾乎充滿著強而有力的二元對立,除了主角身陷在那一個兩端懸擺,試著找一份安穩工作卻時不時面臨生活壓力的危險。電影脈絡中的自由市場並沒有人性存活的空間,有的只有幻化成為虛假的言語,撐住整個資本主義的保守思維。
 
  回到標題,La loi du marché大致上可以對應到Thiery面試的兩個橋段,以及Thiery賣房子的段落。先從第一段開始,Thiery的面試過程當中,可以聽見的是面試人員不停做的事情,禮貌的開頭、制式化的問題、迴避尷尬與爭議的語言、評估被面試者的任用可能,但是最令人感受深刻的,反而是Thiery的反應,他並沒有感到憤怒、絕望,甚至可以說是彬彬有禮,帶著被錄取的渴望,卻又相當節制。到了第二段,超市的老闆讓所有人去評論Thiery的面試影像,整個段落與其說是在評論Thiery這個人,倒不如說是在評論Thiery怎麼行銷自己。我仍舊記得每年都會回去支援的學弟妹們的面試,我說的也是類似的事情,如何給人留下好印象,如何讓自己不被大量扣分等等的。但是在電影裡面,沒有了。所有的一切市場機制都是在討論如何行銷,價錢與口才、外貌、條理。
 
  這也就來到了第三段,當Thiery因為金錢關係,不得不試著拍賣自己住了十年的房車(類似房子)時,原先跟他談好價錢的夫妻,卻在最後關頭狠狠殺了1000歐元,Thiery不停的去為自己的房車辯護,堅持最少就是賣6800歐元,對方卻只把最高的價錢出在6200歐元,一樣的長鏡頭,一樣的冗煩的對話。但是在這一幕,卻是Thiery在電影裡說話密度最高的時段,因為價錢一直談不攏,他甚至最後做出了一個決定:不賣。
 
  或許就是這個不賣,讓電影當中,資本主義的力道頓時變得輕了一些。而且這個決定,甚至沒有在後頭造成後續影響。主角在中後段找到工作了以後電影的色彩更從那種切身之痛慢慢轉移成為了旁觀者(而且是只能旁觀,因為主角沒有能力插手),即便到了最後,導演刻意放了那個剪取優惠券的店員自殺的橋段,仍然沒有把電影的重量壓回來。
 

  市場機制一直都在,而且沒有誰可以去顛覆它。但是到了最後,反而可以像是Susan Sontag的書《Regarding the pain of others》裡所試著去闡述的,一個旁觀者,一個無能為力的旁觀者,關於「點出一個地獄,當然不能完全告訴我們如何去拯救地獄中的眾生,或如何減緩地獄中的烈焰。」的感受,甚至可能還多了那麼一點點的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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