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告訴所有再也看不見光的人:別害怕,我們都在你身邊陪你。

11.4.15

生而為人,我很抱歉──迴光奏鳴曲

  在真正看到這部片之前,我看過另一部類似作品名稱的〈月光迴旋曲〉,是第一屆新北市文學獎第二名得主張曉惠所寫。當年第一名是現在台灣專門寫好玩小說,如《少女忽必烈》的陳又津。那篇〈月光迴旋曲〉小說獻給了在八八水災當中的受苦者,展現了張曉惠特殊的社會關懷。

  雖然說沒有什麼特別關係,但是我在看電影之前總會不斷回想那部小說,縱使因為距離我閱讀它的時間已經有點久遠,但仍然如是想著,有點像是從故事當中找尋另一個故事的感覺。

  電影的開頭是盛夏,是高雄。是再平凡也不過的場景。甚至可能平凡過頭,讓故事當中所有怪異的事情都會自動露出馬腳。像是女主角玲子的外貌年齡還沒超過三十(這件事情總是讓我覺得有點無法融入劇情),或者是電影導演給出來的一個暗示:煩

  女主角是裁縫,約莫是上個時代的女孩多半具有的家務能力。但女主角並不是家庭主婦兼裁縫,而是在一間工廠工作。

  電影很快的告訴我們她的煩,家裡先是門卡住,後來到了工廠是裁縫機卡住,最後是廁所外面的飲水機卡住。所有的細節指向了同一件事:「生活」。生活當中無法預期與操控的事情太多,很多事情會不如預期。甚至對於在世界上討生存的勞工與偏底層人民,可以操控的事情更少。像是老舍小說《駱駝祥子》當中,只要一次一次的持續性崩壞,就可以將一個完好的少年磨成一個猥瑣腌臢的流浪漢。之後沒過多久,玲子因為老闆的孩子把工廠遷到中國去,她頓時生活又失去了重心。
  電影的主場景有幾個,當中有一個是醫院。玲子的岳母住院,在某次去醫院的時候,她發現了對面床的男子是一個動了眼睛手術的人。他總會在夜晚呻吟,引起病友不滿。玲子有次前去試著餵水給他喝,卻不小心把水潑到他身上,幫他擦拭身體時,呻吟聲卻漸漸地沉了下來,然後無聲。

  玲子曾經多次打給在上海的丈夫,卻遲遲沒有任何回音。彷若無人。

  我很喜歡將這兩件事情想在一起,一開始是基於某種程度上的情慾屢次照顧男子的玲子,甚至會買比較好一點的毛巾,只會了讓他感覺好過一些。甚至在之後眼睛好前一個晚上,男子伸手抓住玲子的手。就這樣輕輕地握著。
  那是最好的時光。

  迴光奏鳴曲,其實指的是國標舞蹈。那是電影當中少數幾個有聲音的橋段,玲子多次想著要去跳國標,卻都因為某些限制,像是身分、像是生活。而沒有去參加社團。但是那種慾望之間的衝擊對我來說反而更像是要逃離生活。之所以會想要做一件沒有做過,看起來又很好玩的事情。來自於生活無邊無際的巨大苦悶。

  終於一天,玲子終於下定決心,或者也可以說被生活逼到一定程度,她決定再做一件快樂的事,她要去跳國標。她穿上最好的衣服,以及一雙透明塑膠環繞圈住腳的高跟鞋(大抵像是最近電影《仙履奇緣》當中Ella穿的那雙)出門。卻在高雄牛乳大王(她偶爾會去喝牛奶的店家)看見自己的女兒跟男朋友耳鬢廝磨。她連忙拿起電話打了過去,卻眼睜睜看著女兒掛了她電話兩次。她整理了情緒在回來時,兩人已經走了。

  我認為這是電影刻意給的崩潰一環。第一次被擊潰的信心(母女之間無法交心的實證),再加上之後更為崩潰的事。

  男子終於可以看到世界了。雖然他並不想。他只有一個不負責的看護,沒有家人,受了重傷。玲子發現這件事情的時候,在電影當中背光站了好久好久,這是個很有趣的技巧,刻意地再度隱藏玲子的情緒,只能夠從她站的時間,以及她屢次轉頭抉擇當中去猜測她的掙扎。

  玲子很想脫逃,但是那是不被看見的,也是不被允許的。像是孟若在《太多幸福》說的:

Always remember that when a man goes out of the room, he leaves everything in it behind... When a woman goes out she carries everything that happened in the room along with her

  她瘋狂的越想走,那些被植入她身體之中的事情就綁著她,將她狠狠地環繞勒死。於是她會在醫院外面待著,但是離不開。(孟若〈浮橋〉當中想要離家出走,卻只在公車站待了兩個小時的琴妮)她只能夠一次一次的被壓抑,被狠狠的困死。像是生活在比自己寬不到一毫米的泡泡,沒有辦法戳破也沒有辦法逃離。不管到哪裡都必須這麼缺乏自己的生存。

  她戴著口罩假冒是護士去幫那位醒來的先生擦身體,最後卻決定將口罩照在他眼睛上。然後他很用力地哭,非常努力地哭。玲子此時會想什麼呢?或許會覺得又是一次的死亡吧。或許會覺得同情。但更可能的,或許是更深一層的痛苦。眼前的男人需要她的原因,純粹只是將她視為大地之母,視為母親一般的對待罷了。那樣的關係當中阻絕了情慾,阻絕了彼此之間的情感交流。所以只有他有哭,她沒有。

  最後那段撞門,更是經典。玲子發現門又打不開了,終於生活中的壓抑爆發,她瘋狂的撞門,然後痛哭。(你相信一個人會單純因為門開不起來而哭嗎?那絕對不是因為又要花錢所以才心痛)然後又瘋狂撞門,她第一次的為自己的生命爭取一些什麼,她要離開這個地方,她要離開所有一切可以指涉她的象徵。她要一個比起當下那只會漸漸凋亡腐爛的生活更美好的未來。但是呢?撞開門之後呢?畫面延展,她身在巨大的國宅裡面。因此因此,她終於學會了反抗,但是生命的本質就是如此令人厭惡,她仍舊也走不出自己生命。


  「無聲無息」,這是郭漢辰稱讚張曉惠的《蛆樂園》所說的話,她用來敘述那些沒有被聽見的遊民時用的字眼。但誠如這部電影當中的特色之一:「無聲無息」,那樣的聲音甚至是令人畏懼驚恐的。玲子撞開門,玲子努力生活都沒有聲音。甚至連反抗的怒喊嘶吼,都轉瞬而過。彷彿是一種令人不快的隱喻:「女人永遠無法像男人那樣抬頭挺胸的活著,並不是不願意,她們被逼著吞下更多的委屈,扛著跟男人比例不同的負擔過活,而連反抗,也是無聲的吞吐。」

【圖片來源(由上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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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閱讀】
1. 項貽斐/更年期少女的祈禱--「迴光奏鳴曲」
2. 女人的心事,男導演居然明瞭-《迴光奏鳴曲》
3. 人間社會學:24則關於溫拿、魯蛇、大小確幸的生命故事
4. 月光迴旋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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