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告訴所有再也看不見光的人:別害怕,我們都在你身邊陪你。

16.6.15

當人工智慧寫小說的剎那──黃崇凱

  那天的日子正好,尤其在黃蟲(黃崇凱的諢名)出現之後。
  起初也只是隨意聊聊,在咖啡店當中,兩人坐在店裡的兩個相近位置。我問黃蟲:「你當初是為什麼開始寫作的?」

  其實大概是要等到研究所之後了吧。我還記得我大一的時候有上過基礎國文,那時候我選了一堂小說課,想說應該會很好混。結果沒想到老師給出的書單很多,班上有些同學還可以跟老師討論像是後現代啦或者是一些文學相關的問題,我會覺得這些人真的好詭異,對這樣的事物竟然如此熟悉。當然這是我有去上課的時候啦,多半時候我都會翹課沒去。


  這些話對於我來說,其實是吃驚的。黃崇凱在文壇上的另一個稱號,是「會行走的維基百科」,幾乎所有跟文學有關的知識,他全都瞭落指掌。事實上,黃崇凱的知識量不只反應在日常的談吐當中,更是不斷出現在他的小說當中。像是在《比冥王星更遠的地方》當中,童偉格如此評論:

  在小說分章配置,由「月球」、「冥王星」、「瓶中信」、「美國皇帝」、「自動販賣機」、「旅鼠」、「龐貝城」等所架構的「看顧者我」的思維

  在此當中,黃崇凱或是用軼聞(一個名為約書亞.亞伯拉罕.諾頓的人,曾在1859年在《舊金山日報》投稿第一道詔書自稱美國皇帝,甚至認為墨西哥無法自治,因此又自任為攝政王),或是用科學知識(冥王星距離太陽59億公里,繞太陽一周需要兩百四十八個地球年,最近一次近日點在西元1989年)意圖將書中主角推離正常旋轉軸的寫作技巧。甚至將其逼上了走了後人類。我想了想,或許將其稱為「人工智慧寫的小說」,並不為過。有別於一般文學小說指涉的人與困境,黃崇凱的小說更進一步的形塑孤獨,形塑人之所以為人的事實。從比人類更為高一層的角度俯視,非神明式的視角,甚至讓小說主角寫作彼此。
  艾倫.圖靈與史提夫.霍金都曾表示,電腦智慧其實證實了他們可以思考。只是與我們的方式不同。或許這也是為什麼黃崇凱的小說讀起來總多了一點格格不入的感覺。
  
  我又問了黃蟲,《比冥王星更遠的地方》當中到底是誰在書寫誰,他看著我。臉上沒有特別提示。於是我又說,我感覺很像是歷史老師書寫年輕男生,到了最後被書寫的年輕男生回頭過來書寫他。彷彿透過男生的手當中敘寫自己的未來。然後我頓了一下,這樣感覺怪怪的。我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可是聶魯達女孩出現在兩個男生的生命當中,我直直地看進了黃崇凱的眼睛。
  小說的形式就是如此特別,一個人敘寫另一個人。像是複雜一點的《口白人生》。常常會一段長長的段落行過,接著是歷史老師自身的愧歉,對於將男孩的日子弄得一團亂感到十分抱歉。但是男孩的想像的夢當中卻又偶有一個妻子與女兒,那個屬於寫作者身分的代入,使故事主角的身分錯亂。但是在此,寫作者與被寫作者的關聯卻又被明講出來。寫作者藉由寫作去混亂他人的生命,然後擺著,像是「在極遠方透過哈柏望遠鏡觀看遠方的人馬座星雲」一般,試著詢問:「到底他們會發生什麼事?」一般的給予刺激等待回應。像是《星際效應》當中,將庫柏(Cooper)擲入了四次元空間的五次元生物。使用比起人類來說更高一等的視角俯瞰。
  
  在最新作品《黃色小說》(這本小說同時也讓黃崇凱成為台灣七年級生當中第一位獲得時報「開卷好書」獎的作者。)當中,黃崇凱更是挑戰了更引發人們敏感神經的話題──性。如同《冥》一書中,給出的大量知識量,黃崇凱藉由性(姑且在此不探討這件事情到底有沒有加深父權意象,畢竟此非黃崇凱的本意),召喚了諸多回憶與想像空間。包括最為私密的自慰,被公開的書寫。或者是最極致的性幻想:

  住在性愛公寓,宇都宮紫苑、Julia、(健康的)麻美、夏目奈奈、蒼井空這幾個一級女優跟你同居。每天早上她們群集在你的胯下,觀看你的晨間勃起,把你的內褲褪去,爭先恐後吸吮起你的生命之泉。只要你想,隨時都可以開幹,一對多的選擇,排列組合連連看,角色扮演,戲服一應俱全,要護士就有護士,要套裝OL就有套裝OL,女警和檢察官呼之則來,明日香或綾波零。總之你在日本A片看過的一切都可以複製、實踐,見面四秒就合體也沒有問題。

  我們姑且這麼說,從文明的角度出發來看,文明其實來自於壓抑。壓抑各種欲望像是性欲、暴力慾。在此並非尊崇佛洛伊德,而是要指陳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越是文明的社會,性交的行為會越遠離生殖。而在此中空的區域,則為色情。因此,像是黃崇凱說的

  我總覺得現實世界纏夾在色情宇宙之中。黃色書刊、B級片和A片的荒謬情節無所不在,逼此我們必須日日從大量的情色冒險中歷劫歸來,重新在現實世界建設自己、錨定自己,讓虛擬的性轉化為札實的觸感,也讓真實的性得以補充抽象的思索。一如義大利小說家莫拉維亞(Alberto Moravia)說的:性是一把鑰匙,我總是幻想用它來打開門鎖,露出現實之們的一道小小縫隙」

  因此,黃崇凱在小說當中,藉由性所偷渡的議題眾多。像是小叮噹的作者藤子.F.不二雄對於小叮噹的又愛又恨。(他倒下那天,正在話長篇漫畫大雄的發條都市冒險記,而在他生涯當中,小叮噹是他最成功,同時也是造成他諸多苦難的一篇作品),台灣與中國之間的特殊關係與台灣自我的定位(有沒有台灣本土情色產業創業人才?),極度的孤獨(那個死在自己房間的學長,而房間裡就是一本本的「小本的」,也只有這些「小本的」陪他。)


  而據聞黃崇凱曾經在營隊當中推薦羅貝托.博拉紐的《在地球的最後幾個晚上》。開始閱讀之後也才發現為什麼黃崇凱會對於這樣的小說感到興趣。小說本身在第一時間給出的訊息很少,閱讀過程當中幾乎逼迫著讀者再重新想著為什麼小說家會動用這些情節。像是當中〈申西尼〉當中製造了一個小說家,他的日常生活並非像是我們想像的一樣四處尋找生活靈感。他也尋覓。但是卻是尋覓各種發表的機會。某種程度上博拉紐或許將自己投射在這位小說家的身上。試著演繹出小說家最現實孤獨的那一面。

  我常會這麼想,或許後人類存在於現實生活之中,或是說他們就是正常日子裡的我們。就是因此才會這麼荒謬,誕狂不經。

  黃崇凱的《壞掉的人》當中充滿了各式各樣的社會所遺棄的人。我總會不經意地想到駱以軍,想到他在那些破敗殘缺,崩毀滅絕的廢墟當中看到了什麼。他的小說一次又一次的呼喚那些藝術性的時刻,或者是決定性卻沒有那麼巨大的瞬間到來。但是黃崇凱的小說裡,那些卻都成為了故事的開端與背景。沒有人可以逃脫也沒有人可以用相較而言更美麗的方式存在者。我們虛構彼此我們亂搞彼此。然後所有人一次次的在不快樂甚至稱不上是難過的情緒當中留存,像是真人版的漫畫裡沒有辦法將人撞飛,只能夠跛著一條腿踽踽行走。有些時候,我甚至會這樣子形象化駱以軍與黃崇凱的作品,同樣取景在一處失速多年的工廠,沒有人繼續住在那樣的地方。但是在駱的作品裡卻可以看見具體形象化的主角的悲傷與孤獨,打上了橘黃色的夕陽光。縱使有著多端的怪異場景也無妨。但黃崇凱接下了導演的位置之後。他聳聳肩,拿著大聲公說了句話。光芒就這樣消失了。我們頓時陷入了屬於我們自己的孤獨當中,觀眾也是。

  黃崇凱聽我說著我對於《比冥王星更遠的地方》的想法,關於一個歷史老師書寫年輕人,到最後藉由年輕人的筆法在書寫回來。他拍拍我的肩膀,然後說了一句:


  你覺得那是什麼,就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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