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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10.15

烏青詩選

天上的白雲真白啊
真的,很白很
白非常白
特別白特白
極其白
賊白
簡直白死了
啊──
◎烏青〈對白雲的讚美〉,節選自烏青詩選《天上的白雲真白啊》


  這應該是烏青的代表作,〈對白雲的讚美〉,在中國隱隱掀起一股風潮的烏青,自從出了這本詩集之後聲名大噪,在台灣,ptt上有人以「這樣也可以出一本書啊」為題介紹他。而中國的網友則是封這位詩人為廢話派詩人,聲稱,「這樣的詩我一天可以寫一百首。」

  事實上,烏青的詩很難不給別人這樣的想法,就以另外一首詩〈租碟子〉為例:

  老板說/有/我找了半天/也沒找到/老板說/再找找/我又找了半天/還是沒找到/我說/在哪呢在哪呢/老板說/你等一等/我幫你找/我只好在那兒等著

  這首詩不笑掉讀者大牙實在太難了,對善於讀詩的人們來說,就算是寫得最平庸的某些詩人,像是余光中的〈某夫人畫像〉,讀起來或許還有那麼一點詩味。而烏青的詩,到底算是詩嗎?
 
  更重要的是,在這個時候,應該有很多人開始質疑,什麼是詩,什麼不是詩?

  然而,如果順著這本書繼續讀下去,會發現烏青似乎並不完全只是個亂寫詩的人。除了連續一篇一篇的詩彼此之間的語感都非常相似之外(一個初學寫詩的人,或者是初學寫小說、散文的人,也都會試著像各大名家學習,筆者也曾經模仿過阿盛的散文、孟若的小說等等,這算是初階的寫作方針之一。而這樣的方針反而會造成自己的文字以及與感會隨著你最近看誰的作品就像誰,很難成為一個一致的模樣。),我們不妨以〈我們黑壓壓的〉一詩為例,看看烏青做的一些小小的暗示,暗示自己其實會寫詩。

  我們不是蝗蟲/也不是麻雀/但是,想當年啊/我們同樣是/黑壓壓的/我們經常/黑壓壓地過去/黑壓壓地回/小孩子看到我們/就會驚聲叫道/媽媽,那是什麼?/我們不是什麼/我們就是黑壓壓的/一片

  腦中忽然浮現就這樣黑壓壓的一片,這首詩當中有些很巧妙的事情,巧妙到不太可能是無意中寫出來的,而應該是有經過思考的。像是開頭,並不是「我們是黑壓壓的」,而是以我們「不是」。我們不是蝗蟲、不是麻雀、不是什麼。
  而最後的孩子的驚呼聲,以及作者的回應,「我們就是黑壓壓的/一片」,我們就只是黑壓壓的一片,不是你說我們是的那些東西。有點像是在敘述一群無法被理解的人,在所有事物都可以被命名的世界之中(蝗蟲、麻雀、孩子、媽媽),因為存在夠久(想當年啊/我們同樣是/黑壓壓的),反而成為未知的那些東西,這首詩說到這裡,其實已經可以套用很多意涵進去了,像是死亡、統治者、權力壓迫、惡意,或者是抗拒被歸類的人們、社會鮮少重視的底層民眾、遊民、失業人口,是不是可以開啟某些連結呢?

  我們姑且再看看另一首詩集更後面的詩〈反義詞〉,證明烏青是會寫詩的。

  黑暗中/我睜開雙眼發現/和閉著雙眼一模一樣/都是黑暗/我相信黑暗的反義詞/還是黑暗/夢境的反義詞是另一個夢境/死亡的反義詞永遠是死亡

  黑暗的反義詞,還是黑暗。夢境的反義詞是另一個夢境,死亡的反義詞永遠是死亡。因為我們無法第一時間理解他在寫什麼,所以會停下來去想。比如說烏托邦──反烏托邦、共產主義──中國之間的關係是不是有點像是上面詩裡所提的那種景況。為了對抗資本主義而成立共產黨,結果是大躍進、文化大革命。資本主義是死亡,共產主義是另一種的死亡,是不是有種特別的感覺?(這裡只是比喻可以這麼說,你也可以用簡單一點的象徵,像是教授用自己升等的夢逼著你當博士後否則不給你畢業,讓你放棄自己的夢等等。)
  
  
  現在問題來了。
  但是如果並不是烏青不會寫詩,那首〈對白雲的禮讚〉,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該怎麼解釋?

  我在這裡提出一種看法,試看看能否解釋這件事情。
  烏青這本詩集的副標題叫做「如果生活沒有詩意,活著還有什麼意義」,但是他的詩當中卻常常會故意的欠缺詩意,而如果在映照到日常生活,會發現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地獄變》的作者芥川龍之介曾說,「人生不如波特萊爾的一行詩。」中國民謠歌手宋冬野也在〈平淡日子裡的刺〉歌詞提到:
  生活是這樣子啊/不如詩啊/轉身撞到現實/啊/也又只能如是啊/可他還依然哪/對現實放肆啊/等著美麗的故事/被腐蝕啊/
  因此,如果回到烏青的詩上來看,他的刻意的裝瘋賣傻,用粗糙不堪、甚至有點到了令人噴笑的地步,試圖去打造的,其實是生活之中截然沒有詩意的孤獨與痛苦。那樣子的日子寂寥像是
   第二天,我洗完臉/把內衣內褲和襪子/扔進臉盆/倒了點洗衣粉/放水浸泡著/然後洗了洗手/出門到街上
  或是對生活的控訴
  有些錢不得不交/比如房租、水電器/寬帶(註:指網路)和電話/由於我們沒有掙到什麼錢/所以我們也沒有做別的事
  稍微回過頭想想,中國的思想管制(印刷品、電影為大宗的管控)、安全檢查一向比台灣嚴格,社會氛圍也因此而更加保守。兩相夾擊之下,所有痛苦的事情寫不出來,不能寫。而生活在痛苦之外的詩意也沒了,做為一個在社會中孤獨清醒的詩人,他的詩句只能自動轉化成為像是〈白雲的讚美〉這樣的廢話體。藉由將現實的最真實、無聊、廢話的一面呈現出來,試著透過副標題像我們揭露,人生真的好無聊啊,太無聊了。這是什麼世界啊,荒誕、無稽、連寫朋友大便都比生活無聊。如果我是一道雷電我就要劈死名叫烏青的人,因為我是一道很酷的雷電(他還真的有詩這麼寫)。
 
  如果從這個方向看,我們可以看到烏青的幽默感。他嘲諷的方式很淺白。是把自己做爛了,好讓大家用力的笑一笑。但是實際上,一本反對統治者的詩集出版比起什麼都來的重要。在言論管制失控的社會,就連上課提到某些政治敏感名詞還會被抓走的社會,能有像這樣的一個詩人,可還真的是個奇葩。

              (圖:八達嶺長城攝,有監視器)


  就讓我們敬這樣一個廢物詩人,以他一首美好的詩〈壞蛋(改自《詩經.鄭風.褰裳》)〉
  如果你愛我/就抬起屁股馬上來找我吧/如果你不愛我/難道就沒有別的男人了嗎?/你這個壞蛋
  如果你真的愛我/就抬起屁股馬上來找我啊/如果你不愛我/難道就沒有別的男人了嗎?/你這個壞蛋壞蛋
  喔壞蛋/你這個壞蛋/來抱我啊/你這個壞蛋/來吻我啊/你這個壞蛋壞蛋

  Come to meyou this bad eggCome hug meyou this bad hatCome kiss meyou this Bastardyou this Inglourious Baster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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